清都

直至余生

“李闻道？”

我犹豫了两秒，再想出更友善的措辞之前，对面已经很快地有了回复。

“——呃，师姐好？不对，四姐好？”

我有点想笑了。

“隋老头儿……咳咳咳隋老师让我找你谈心。”他说，“我没走过流程，到底是个啥操作啊？”

“没啥操作。”我乐了，“就随便聊聊啊——老师没和你说？”

“他只说让我找你。”

“行吧。”我说，“那我先开始了：我有点好奇，你这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朝闻道夕死可矣，能看出来是个文化人。

对面沉默了两秒。

“你妈？”

我问。

“你爹？”

“…………”

李闻道以一种憋屈的口气说：“算命的。”

我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忙咳嗽了几声掩饰尴尬。

“挺好的。”

“……”

“笑吧。”他闷闷地回答，“直接笑，不用走流程。”

我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觉得这小孩儿是真挺逗。谁都没想到老师会又收个小朋友，我们都以为他会一心带施施和杏时，结果是三天没说话直接扔下个重磅炸弹。但其实大家对他观感还都算不错，这个年纪的男孩该有的那种傻逼习惯性格他全没有，一开始知道是农村出来的，我还多少有点不合时宜的恶意，但和人说上话了，也不得不感叹一声：这真是难得的好性格。

“老师准备给你取字吗？”

我问。

“说是朝生。”

他答道。

“海上明月共潮生的潮生？”

“上早朝的朝，生孩子的生。”

“……那不应该是朝生吗。朝生暮死。”

“不是。”

那男孩很坚定地回答。

“不是朝生暮死的朝生。”

我就有点尴尬地顿了顿。好半晌，见他不说话，才只好又问：“为什么取这个？”

他有点没心没肺地笑了笑。

“老头儿说闻道不一定要死。本来就是抑郁症，起个生字压一压，也好时时想着不要死。”

我一时语塞。

说实话我一向对一上来就自称抑郁症的人第一印象一般。

逼着赶着死缠烂打自称抑郁症的学妹和成天在配音团粉丝群里直播自杀还探讨用什么刀的某人已经败光了我对这些人的几乎所有同情和好感，但李闻道其人，短短几天相处下来，是真的很不错的人。所以几句话的时间，我也想不好该怎么回应他。

只能干巴巴说：“哦。”

想了想又问：“你对抑郁症是怎么看的？”

李闻道沉默良久。

“我觉得这个世界挺好的。你们也挺好的。我能坚持吃药。我喜欢弹吉他。喜欢唱歌。”

他顿了一下。

“晴天和下雨都挺好的。我能理解不喜欢的人。考试失败不全是我的问题。虽然我妈不咋管我但是我知道她挺喜欢我的。”

“但我偶尔会很恨它们。”

“你也想死吗？”

“我想。”

他说。

“而且挺恨这个念头的。”

然后是沉默。

沉默。

还是沉默。

“但是，”

    

    

    

     

他说。

“我还是想爱它的。”

“这个世界还是挺好的——对了，你前天帮忙填词的我会唱了。你要听吗？”

“要。”

我笑了起来。

“我想听听看。”

［我和爱你等价地讨厌你］

［比恨世界更加厌恶自己］

［雪白的雪白的世界里漆黑的我］

［卑微地想着想要做什么］

［死后把我埋在篮球架下］

［瞪着眼珠诅咒欢笑的人］

［篮球鞋麻烦送给我最好的朋友］

［不当我是朋友的那个朋友］

［自私的情侣在花后接吻］

［暗恋的人不可能接受我］

［美工刀比剃须刀片更加有用］

［你看］

［我如此失败如此下贱恶心的我恶心的我恶心的我］

［我喜欢篮球喜欢游戏喜欢自己］

［喜欢花喜欢太阳也喜欢你］

［四月的花五月的花十二月的花］

［有一朵花可以杀死我吗］

［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宇宙里永久静谧的相对夏日］

［如果我的墓碑立在香樟树下］

［会不会有一天迎来衰老的你］

［我和讨厌你等价地爱你］

［比想死更加地想要活下去］

［七月的花九月的花十二月的花］

［我喜欢的花可以喜欢我吗］

［人生太长世界太大我不想走］

［我想要死我猜无人挽留］

［我爱的都和你一样可爱］

［所以我想］

［再留一秒］

［所以请你］

［再留一秒］

［再留一秒］

［直至余生］

［直至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