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都

第2章 第一章
这是昏暗的室内。
室内有一个男人。
他跪坐在蒲团上,手足均被铁索所缚。那铁索倒也古怪,松松地缠在他手腕上,在另一个人的用力劈砍下竟纹丝不动。另一人是个年轻人,眉眼里有些稚气,拿着自己的剑,像砍柴一样,再次用力向缠在青年手腕上的锁链砍去。青年的脸大半被黑布蒙着,一字未发,只露出优美的脖颈线条,那里有几点红痕,顺着皮肤一路向下,延伸到雪白的领子里去。
周商看着这一幕,只觉好笑。他扔了手里的武器,走到少年背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少年没有回头,他的眼神从悲伤变得惶恐,随即拿着剑的手跟着抖了起来。
周商轻笑了一声。
“五师弟。”
他说。
“我让你不要来的。”
少年抖得更厉害了。他一把扔了剑,拦在青年身前,结结巴巴地说:“师,师兄,师……他已修为尽,尽失,你就……放过他吧。”
“放过他?”
周商似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捂着眼睛癫狂地放声笑了起来。他笑得那么厉害,以至于水渍顺着他的指缝流出,蜿蜒过手背,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
“谁来——”
“谁来放过我呢?”
他伸手一弹,年轻人被不知名的力量扯向了一边,砸在墙上,顿时痛的眼泪汪汪。他惊恐万状地看着男性的侧脸,只听他说:“我不杀你,五师弟。”
少年露出了一个很傻的表情:“啊?”
周商没有接话,他轻轻一弹,一团白光裹着那少年升了起来。少年人的脸在白光中渐渐开始茫然,于是他又说了一句:“睡吧,行舟。”
“你从未来过。”

“你满意了吗?”
青年又被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周商笑着揽住他,眼里是不容忽视的甜蜜。他自顾自地断定到:“你满意了。”
青年的眼皮颤了颤。他似乎想反抗,最终却一动也没动。
“莫要让旁人知晓。”
是个沉稳的声音。不带感情色彩,却让人想起春水初融时的样子。
周商平生最喜欢他这样,手指从耳垂划到耳根,暧昧地磨蹭两下,在得到对方轻轻一颤的反应之后,才满意地收回手。
“我们已经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了。”他依恋地笑笑,“不日大婚,我会好好待你,别再想着逃跑了——”
周商看了一眼青年模样的人蹙起的眉心,又加上了那个他已经很久没用过的称呼。
“老师。”
老师你个头,大婚你大爷。
秦非绷着脸目送周商出门时如是想到。
但他还是不能睁眼,就算丝带已经拆了下来,长久不见天日的眼睛大概也受不了这份委屈。他只能闭着眼抬起手戳戳右臂的臂环,彻底被人的体温所同化的薄金属片上亮了一下,带着冰碴子的声音几乎是有点不情愿地传到了秦非耳朵里。
【检查已完成,无人监视。】
秦非立刻没形象地窝进了靠垫里。他颇为感兴趣地摸了摸自己的锁链,问:“真不能带回去?”
【不能。】
秦非挑了挑眉:“那能砍断吗?”
系统沉默半晌:【可以。】
那就是能带回去了。秦非满意地点头,就着丁零当啷的锁链伸出手。金属片无声地顺着皮肤滑下来,周商试了多少种方法都不能拆解的臂环就这么轻易自己松脱了——然而也只是松脱而已,半掉不掉地挂在锁链旁边,就是不愿意下来。
秦非用另一只手扶住了额头。
“用皮肤残片和血液你也可以自己验证。”他说,“我们非要用这种方式吗?”
【宿主不允许我进入,】系统平静地解释,【这是除进入外最快捷的验证方法了。】
“……不要把进我的脑子检验波形这件事用这么黄的语气表达出来。”
系统陷入了沉默。秦非低下头,和那块金属环对视了半天,不情不愿地道:“这得多少微生物,之前还在小黑屋里蹭过。”
【……我的本体每天都在做抑菌处理。】
“是是是。”
秦非认命的将手凑到唇边。
在他舔舐的瞬间,臂环终于亮起,抽长,悬浮在空气中。黑科技的自动组装过程,无数零件从金属片里释放和飞起,贴合成另一个形状,最精妙的部分成了刀刃,最平滑的部分成了刀柄。最终,一柄黑色的刀静默地悬停在他面前,线条流畅又光滑。
这个世界里,叫剑客的人那把声嗤天下的刀。也是秦非原来世界里,最尖端科技出品的辅助工具。
秦非抬手握住那把刀,满意地笑了笑:“美少女战士变身完成。”
【……秦非。】
“在呢亲。”
【找死吗。】
青年笑了。
他生来一副高冷持重的面孔,近日因为种种变故显得虚弱些,本身苍白又冷寂,刚刚出现在眼角的红晕也还没褪去,这一笑,居然不是显得更加……惑人,而是多出几分奇怪的自信和少年的肆意来。
“你杀不了我的。”
【嗯?】
“你舍不得。”
系统古怪地重复了一遍:【我舍不得。】
秦非笑得更灿烂了:“对,你舍不得。”
“毕竟我还有个别名……”
系统适时地反问:【夜礼服假面?】
“……”
这人真烦。
终于砍断链子的秦非调出了计算功能,成串绿色的数据悬停在他面前。青年扫了两眼,似笑不笑地说:“任务完成度九十多了啊。”
系统没接他的话头,只说了一句:【这是我的源代码,宿主。】
秦非乐了:“你们系统都把宿主的故事进程加在自己源代码上?还是只有你一个这么变态?”
【:)】
系统习惯性死机,秦非也没管他,自顾自地抖抖锁链,提着刀砍开了禁制,边往出走边问:“如果我这么走了,小周的世界会怎么样?”
【不知道。】
秦非笑着拍拍刀柄:“别说谎。”
【向着最好的可能性。】
“他眼里的最好?”
系统沉默了。
秦非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摇了摇头。
向着最好的可能性。
——世人眼里的最好。

第3章 第二章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对声音有独特的偏好。
有人喜欢动听的人声,有人喜欢海浪的声音,有人喜欢钟声,有人喜欢泉水声,有人喜欢雨声,有人喜欢鸟鸣,至于秦非,他喜欢凌冽的声音。
更确切地说,是自己的声音掺杂电子音后的效果。
为此他被迫从人狠话不多的沉稳型男子缓缓转变成了人狠话还多的搞笑型表演艺术家,只为了配合他这个除了发布任务一句话都不想说的搭档。当然,这位选手可以说也是自恋到了一种境界,毕竟没有形体的搭档的第一投影就被强行篡改成了秦非自己的脸——虽说那之后搭档都以一团人形黑雾的状态出现了。
今天的秦非也陷入了沉思。
“统计一下数据,凌冽。”
【检测开始。检测已完成。】
秦非挑眉:“这么快?”
换来的只有沉默。秦非也不恼,靠在自己的休息室里,划开围绕在身侧的一圈光屏。为了方便光屏成像起见,凌冽的本体这会儿套在他颈上,一丝不苟的男性脖颈上套了个金属束缚圈,这景象实在很难让人不联想。好在此刻此地只有这两人,两人也都不是什么会对这种事在意的人:一个本身就不在意,另一个已经被加粗标红的数据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二十一个数据歧误。
椅上的青年皱起了眉。他原本以为这是因为自己的脸或气场的影响,实践证明只要是他亲身上阵,不管用的是谁的壳子,就算是个系统投影,只要是他,就像个诅咒一样,永远逃不开“局外人”突然性情大变关起他小黑屋的结局,哪怕秦非完全有能力毫毛不差地逃出生天——
也实在令人过于厌烦了。
秦非不喜欢被囚禁还在其次,更令人抑郁的是他亲自教导出的晚辈的性格大变。掌控欲突然旺盛,思考的方向趋于阴暗化,先不说会不会难以进行人际交往或引起精神疾病,阴暗的心情本身对人身体健康就有不小影响。
秦非觉得头大。
冰冷的手指适时搭上了他的额角。被血管压迫得隐隐作痛的神经顿时一阵舒缓。秦非侧头看了一眼对方,都是同一张脸,眼部肌肉的细节,微表情的差异,只是微小的改变,却构成了几乎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不像很多人,秦非完全熟悉自己的脸,拜凌冽所赐,他同样完全清楚自己和面前长相完全一样的人在本质上有什么区别。
他问:“陈烙那边来讯息了吗?”
凌冽开口,语气毫无波澜:【陈小姐有一则新消息。】
“读给我听。”
【老秦,我他娘的和江筠来在一起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反正就是在一起了。不提这个,我现在才知道,我还有个兄弟——我简直惊了。最近没有写剧本,你的随机世界能够正常进行吗?还是总有人想关你小黑屋?要帮忙吗?】
秦非笑了笑,伸手拉过光屏回复她。
【一切都好。如有意外,会及时向你发讯,注意身体。又及,替我告诉江筠来,我这里有些数据需要检查。】
陈烙的回复很快就到了:【BUG】
秦非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鲜红的数据。
【小问题。】他回复道,【麻烦让江筠来尽快跑一趟,有些事还是不得不早点解决的好。】

江筠来走进门的第一件事是抬手。
第二件事是挡住了秦非的一拳。
第三件事是被凌冽揍了一拳。
江筠来看着被挡在身后的秦非,表情逐渐变得微妙起来。
“霸道总裁俏秘书?”
凌冽面不改色,秦非平静地说:“霸道宿主俏AI。”
江筠来:“你停一下。”
秦非:“好吧。霸道龙卷风摧毁俏停车场。”
江筠来沉默了半晌。秦非猜他没get到梗,也懒得解释,问他:“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吗?”
江筠来笑了笑,他自来熟地绕过凌冽和秦非,坐在沙发上。
凌冽沉默着回到秦非的右臂,男性的脚步顿了顿,往前走了一步,也坐进沙发里。与此同时,他轻敲了两下桌面,细腻的白瓷茶杯在桌面上渐渐成型,江筠来握着杯口抿了一口,才问:“陈烙?”
秦非不说话,只抬起眼打量他。
江筠来的面相与陈烙有□□分相似,剩下的那一分不像也只是因为短发。五官算得上精致,同样略微下垂的眼角,有些棱角的鼻型,浅褐的疤痕也几乎在同一个位置。此刻那双和女性极像的鸳鸯眼正看着他,露出一个可以定义为“苦笑”的表情。
“不要紧张。”
他说。
“我只是想救救自己。”
秦非在沙发背上轻点的手指一顿。
“你喜欢她吗?”
“喜欢。”
江筠来侧头,像是窗外突然出现了什么很有趣的东西,他的脸大幅度地转了过去,露出一片冷白得没有活气的皮肤。
“很喜欢。”
“可你就要死了。”
“对,我就要死了。”江筠来转过头,要笑不笑地看着他,“你能拦得住我喜欢陈烙吗?”
他停了停,又意有所指地问:“你能拦得住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吗?”
“那不是喜欢。”
秦非听见自己在沉声反驳。
“那是渴望,是占有欲,是病态的,是不正确的,那不是喜欢。”
江筠来耸了耸肩,随着这个动作,宽松的卫衣上有一条皱褶顺着他的手臂滑落。一向注意仪容的年轻男性没有管它,自顾自地开口道:“我会证明那是喜欢的——不提这个,我准备给你找点事。”
秦非冲他投去一个探寻的眼神,江筠来抬抬下巴,姿态十足的漫不经心。
“你那些小朋友,如果没数错,应该是有二十个。”他说,“整整二十个,有过对你的不正当行为。当然,你也注意到了那些bug——你们口中的红数据,——的出现。你和凌冽的出产时间都太早,bug不能消除,我可以隔绝bug,但出于时间考量,你大概只有十个世界可以选择。”
披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站起身,抬手调出显示屏。无数鲜红的数据围绕在他两侧,江筠来只是侧了侧头,挑出两列扔在他面前。
“二选一,选过的不会重复出现,如果你放弃了其中一个小朋友,”他拖长声调,“以后也见不到了。怎么样,哪个合你意一些?”
秦非感受到了凌冽的不满。他不动声色地握住自己的臂环,目光在两列数据上逡巡了片刻。在他眼中,无数的词条和符号渐渐坍缩成两个鲜红的名字,周舟和周商。
“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江筠来微笑,“在等老陈接走我——或者说毁灭我之前,我总得找点事做吧。怎么样,这一票干吗?”
冰冷的触觉从秦非握住金属环的手心传来,他又看了一眼那个刚刚逃离的名字的数据,它亮了亮,似乎有所希翼。但是——
“周舟。”
他道。
“我选周舟。”
鲜红迅速变成血红,世界顷刻完成解压,铺天盖地地涌来。秦非半闭着眼睛,任凭已经成为猩红的数据洪流将他包围。



第4章 晚开之花(1)
世界的恶意真是没有一天不在线。
秦非抽动着眼角看了一眼手上的锁链。
——很好,手上一个,脚上一个,长度适宜,内壁柔软,包漆像某种特殊用途的道具。
他顺着链子的方向看去。室内铺设着厚重的绒毯,用色是完全的“秦非风格”,淡色的毛绒看上去非常舒服,可惜他更偏爱针织风格的地摊。墙,是同样淡得可以忽略不计的金色,辅以浅蓝饰条,没有花纹,胜在用色简洁明快。摆设都在最不碍眼的位置,木纹和陶土是其主要的材质,家具基本没有棱角。周舟的毕业设计,同样有着秦非的参与和建议。秦非有些好笑地想,他们甚至为了是否安装镜子以扩大视觉面积吵了一架,他以无懈可击的逻辑驳倒了喋喋不休的周舟,使这房间得以幸免于难。
周舟偏爱镜子。
因为他是兄长,和周舟非常之相像。秦非从那个偏执狂手里救下这小孩时,本来是想帮他走出被非法拘禁的深渊,却没想到这小孩刚从坑里爬上来,一拐弯又跌进了另一个。
在他走神之际,一只冰冷的手覆了上来。秦非并不慌张,抬手盖住了那只手,凉的瘆人的触感立即传了过来。
他问:“是不是衣服穿少了?”
那手的主人轻笑了一声。他的声音年轻又清亮,压低声音说话的语气带着点撒娇的味道:“因为想哥哥了呀。”
“……周舟。”
被叫做周舟的青年软和地哼了一声,慢慢从后面挪到了秦非面前。他躺在秦非的膝盖上,满怀爱意和依恋的一双眼睛就毫无保留地露在了秦非面前。
“哥哥不想我吗?”他问,“一点也不吗?”
秦非看向天花板。这动作不知怎么激怒了周舟,在秦非反应过来之前,他突然坐起身,将秦非按在了床上。
瘦弱的青年实质上有着不小的爆发力。
——看来周舟的锻炼没有荒废。
一脸平静的秦非这样想。他伸手拍了拍青年的胳膊,周舟不为所动,手指进一步用力,苍白的手臂上暴起股股青筋。他歪着头,用某种几乎可以称之为渴望的眼神看着男性,片刻后,像是受到引诱一般,他俯下了头。
“哥哥根本不知道我每天都在想什么。”
他亲昵地磨蹭着男性的脖颈。
“想着要把哥哥这样那样,在浴室里,在床上,在镜子前面——哥哥一点也不体谅我。”
他难过地垂下眼睛。
“我大概是病了吧,今天想见到哥哥,明天想见到哥哥,想哥哥一刻不离地跟在我旁边,哥哥却不这么想。哥哥总是想逃走,总是想逃走,总是——”
周舟的手卡在了秦非的喉结上。被扼着咽喉的侧头看向手臂,不适地试图避开,好像下一刻就要发出悲鸣,于是青年满意了,将头俯得更低,而另一方也伸出手,不知是无力的抗拒还是暧昧的拥抱。
然后他伸手打晕了周舟。
手铐真是个好东西。
成功敲下手铐并把周舟拴起来了的秦非如是想。

树。
满眼的树。
死亡的树干搭在一起,苍白的树皮被虫所蛀,和晨雾融为一体。
周舟在找一个人。或者说一棵树。他知道那是一众死透的丛林里唯一绿着的树,他要砍掉它,雕琢它,让它变成自己的一艘船。载着他,载着他,载着他渡往——
渡往哪儿?
他茫然地想。
渡往哪儿?
我为什么要砍树?
你渴望他。心里有个声音说。你恨他,你渴望它,你想要祂。祂天生是属于你的,他生来就是,你属于他,他属于你,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你们是一体的。
不,不,你只是想毁灭他。另一个带着恶意的窃窃私语道。他从不属于你,他太亮了,他会烧死你的,你应该毁灭他,像打碎一个灯泡,捏死一只萤火虫,像把蜡烛踏在脚下碾成蜡片一样毁灭他。
不。
他听见自己无声地辩驳。
我只是爱他。
爱?那声音笑了。像周沐对你一样?撕裂你,烧毁你,折磨你?你以为你还是什么温顺的羔羊吗?你还能蜷缩在他脚旁?你已经回不去了,周舟。
周舟。
周舟!

快速眼动证明睡眠者在做梦。
秦非换了一瓶葡萄糖,伸着长腿,任由它从陪护椅一路展到床尾。他姿势休闲,表情却十成十的冷漠,天知道当他背着青年走进急诊室时受到了多少诡异的目光。青年的苍白面色和营养不良引的人颇为好奇,随后男性关于“精神科在哪里”的问话更让有心人浮想联翩,直到被讨论的两人中醒着的一方冷着脸关上病房的门,这种情况才有所收敛。
“凌冽。”他问,“什么病?”
手机震动了两声。秦非拿起终端,发现搜索页面自动跳到了精神疾病术语,底下一大串让人感到自己已经活不过今天的〇度知道。
他再次抽动了一下眼角,选择沉默地合上手机。周舟在旁边不安地动了动,含糊地说了一句什么。秦非伸出手腕,离打完还有二十分钟。
他招招手,仗着凌冽会修改摄像头,要搁置在一边的臂环倒杯水来。
凌冽无动于衷。
秦非轻咳了一声。
凌冽闪了闪。
秦非怒视。
系统没那么情愿地飞起来,套着那杯子歪歪扭扭地运回,然后以一个粗暴但不伤人的力道撞上了男性的嘴唇。被溅了一下巴水的秦非沉默片刻,强忍住把系统暴打一顿的念头,重新起身,用纸杯接了一杯水,送到周舟唇边。
面色苍白的青年没什么意识地喝下了水。秦非扫视了一眼他毫无血色的脸颊,在心里叹了口气。他随手把纸杯放在一旁,叫了一声:“周舟。”
年轻人的眼球动了动,还没醒。
他又加大声音喊了一句,轻捏周舟的肩膀以叫醒他。年轻男孩挣扎着掀开眼皮,大概是因为刚睡醒的缘故,青年显得无害而无措,一小撮呆毛毛绒绒地炸了起来。
秦非问他:“你知道自己生病了吗?”
周舟茫然地回看他。
犯神经病的周舟可以暴打,可怜巴巴懵懵懂懂的周舟秦非却无计可施。他颇有些无奈地站起身摸了摸周舟的额头,又问:“介意去看看精神科吗?”

作者有话要说:
陈烙s'side 1
“晚开之花,开在风中,
开在我心中。”
我合上书页。
“我觉得这首比绿河有意思,绿河的意向不如这首来得更加温柔和隐晦。”
“注意你的重音。”
萨尔放下笔,转头提醒。我轻“切”了一声,不情不愿地修正道:“它的意像。”
萨尔斯莱曼最近迷上了油画,不过要我说,以音乐家成名的天才先生实在是不适合作画。他对绘画的审美大概还停留在群星时代,只图形似,连黄金时代的门槛都还差得远。他最近在临摹的是我们的老熟人的成名作:阿尔勒的《静物》。盘曲狰狞的枝干,边缘被刻意扭曲,像儿童涂鸦般的花瓶,盛放的花朵的笔触却极端工丽细腻。
萨尔用湖绿的眼睛注视着那幅复制品。
像是真的很像了,只是毫无作者自身的想法,更无灵魂可言,只剩下阿尔勒本人的特征,如此强烈,以至于在摹作中都能清楚地看见。
阿尔勒这个人,就算沃尔布加对他再怎么震撼,宗教再怎么洗脑,他平时表现的再怎么光明,他出生于那个绝望的时代,黑暗便一刻不停地朝他涌来。
“晚开之花。”
萨尔停了笔,问。
“秦非的第一个故事有趣吗?”
我乐了。
“算是有趣吧,多少有点嘲讽的意味。”
萨尔笑了。
“大多数类似的行为都是由于此类原因。”
“是啊。”我说,“谁能想到某个人爱你爱的从阳光少年变成阴暗偏执狂,是因为他本来就有精神病呢?”

第5章 晚开之花(2)
秦非靠在心理咨询师的门口等了三个小时,上了一趟厕所,买了两瓶果啤。好在等待是值得的,周舟出来的时候手里没有拿药,精神好了很多,他甚至还冲秦非笑了一下,不是拘谨的笑容,颇有些轻快。他主动接过秦非手里的诊断书,塞进衣袋。
医院门口恰好有两辆蓝色自行车,周舟晃了晃手机,问:“骑自行车?”
站的腿麻的秦非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穿西装骑自行车多少有点好笑,好在周舟面嫩,路上也到处都是骑单车的人。秦非骑在周舟身后,以注意他的安全,趁周舟没注意,他原本挺直的腰背就放松了不少。
“凌冽?”
“是。”
他问:“放首歌。”
“歌单名称?”
“随机吧。”
凌冽没说话,不知道从哪个数据库里拎出一串歌,从sleep到wooden home。首首带着晚风和夏日的味道,倒是应景。
他在后面不紧不慢地骑,两人从市中心骑到近郊的小路,一路穿过不少红绿灯,每个灯口都是拥堵。周舟骑着骑着就从他前面骑到了身旁,边走边不住地看他。
秦非有些无奈,松开左手拍拍他:“看路。”
周舟“哦”了一声,不情不愿地看向前方,一张脸稚气未脱。他摇头,路过一辆黑车,车里的男性停了车,手搭在窗框上,凝视外侧。又一段路,一个女孩盘膝坐在路边,吉他包敞开着,她拨了两下弦,抬起眼,微笑着和他对视,女声清唱柔和极了。
“if I'd be dying but I said that's ok
throw the darkness or give me a kiss
loner loner the late flowers
in the wind in my heart——”
秦非戳戳臂环:“什么意思?”
“晚开之花,开在风中,开在我心中。”
他跟着念了一遍,点点头,任那水一样的和弦从耳边流过。片刻,像是没话找话一样,他又问:“你有bug的数据吗?”
系统给他截取了一段,他抬眼一看,果然又被翻译成了basic语言。
“身为一个人工智能,不得不说,”他嘲讽道,“你还停留在小学水平。”
“我不是人工智能。”凌冽反驳,“我是智能生命。”
秦非问:“谁给你的定义?”
“杜兰亭。”男声回答。
秦非无话可说。
身为ai之父,杜兰亭略渣男,经常皮,涵养好,幽默,最重要的是,他从不说谎。
杜兰亭说凌冽不是,那凌冽还真就不是人工智能。
他正思索,又听凌冽说:“智能生命有不会c语言的权利,不会用DLT程序的权利,有不会量子物理的权利,有修改自己的权利。当然,爱也是。”
秦非突然叹了口气。
“你听起来比我缜密多了。”
他转头,把声音调到全局可见:“周舟,你有爱的权利。”
这句话太突然,男孩困惑地望着他。
“爱。”秦非重复了一遍,尽可能让自己在外人面前过分僵硬的脸柔和一点,“被爱的权利。如你母亲爱你,你父亲爱你。”
他看着远处的房屋,隆起的别墅。
“周舟,这世界上不是只有周沐这样的人。”
“还有你这样的人。”
周舟问。
秦非摇头。
“是我们。”
另一个声音在单人频道抒情。
“还有你,秦非。你有爱的权利。”
他在心里轻“切”了一声,不置可否。

第二次辅导进行的比上一次更顺利。秦非按惯例把周舟接回来时,得到了男孩“想要重新找个工作”的回答。
滥用系统职权的青年随手从衣袋里扔出手机给他。长串的工作岗位信息被整齐地分门别类起来,系统甚至还参考数据库计算了求职成功的可能性,将之一一标粗列在下方,少年看了半天几乎感动的眼泪汪汪,一把抱住秦非劲瘦的腰身开始乱蹭。
终于升级成摩托车的秦非差点一个漂移。
好在系统及时控制了摩托车,接下来的时间他只需要盖住从手腕下蔓延至摩托车的黑雾——凌冽的实体在与现实交互时可不能保持单人可见的状态。
“以后不能这样。”他习惯性地训斥道,“很危险。”
周舟不置可否地磨蹭了几秒,才在秦非的提醒下不那么情愿地把手放下来。他在后面没安分几秒,又偷偷把手从后面伸出来,把玩他右肩的饰扣。
秦非故作未觉,听见男孩在后面说:“哥哥这几个月来变了很多。”
秦非心说何止几个月,十几个世界都过去了。
周舟又道:“可是不是因为我。”
秦非沉默了片刻,决定静待事态发展。果然,没过两息,冰冷的手铐扣上了他的手腕,秦非手一抖,尽力克制住让凌冽变成刀的想法。周舟轻叹着说:“哥哥不能安生一点吗?”
“乖乖陪着我不好吗?”
秦非顿了顿。他缓慢放慢车速,最终停在路边,周舟抬起眼,一双清亮浅褐的眼睛死死看着他。没有常见的疯狂,没有焦虑,和平常一模一样。
“要逃吗?”他问,“你逃得掉吗,哥哥?”
秦非瞥了一眼周围的人群。太阳正好,日光璀璨又爱怜地亲吻着周舟栗色的发丝和男孩手上另一半手铐。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这些危险物品,大概也花了不少钱。
这么想着,他抓过周舟的手腕,握着沉重的金属轻松一捏。
手铐零部件应声化为铁粉,秦非抬手看看自己手腕上的那一半,凌冽的黑气已经附了上去,他的手指用力时,某智能生命就再次配合他将这一半也碎成了齑粉。
青年重新跨上摩托车,肤色冷白的脸上没有生气的意味。他向周舟做了个上车的手势,对方执拗地看着他,僵持两秒,周舟先一步屈服了。
秦非一脚油门,听见发动机的轰鸣里,周舟问:“是不是怎样都留不住你,哥哥?”
青年的动作顿了顿,他的手伸进衣袋,抽出来时,夹着一板白色药片。
“吃药。”
他简略地以此作为回答,颇有些凌冽的风范。正在操控摩托车辅助宿主装逼的智能生命不满地在他戴过手铐的位置挠了挠,以示抗议。
秦非差点再一次把摩托车开到墙上。

作者有话要说:
杜兰亭是另一部《旅行日志》里还未发的一个故事《七日》的主角。
而且凌冽也不是杜兰亭造的。
《晚开之花》的调仿的是wooden home,一首有夏日晚风里的大马路(不是)的味道的歌。


第6章 晚开之花(3)
“想学拳击吗?”
秦非问,同时看了一眼脚下的拳击手套。他拳击水平纯属业余,如果周舟真想学,让凌冽上场是肯定的。
出乎他的意料,周舟摇头道:“我会拳击。”
秦非差点脱口而出的“我教你”卡在了喉咙里。他不动声色地咽下那句话,假装早在自己意料之内,同时无声地把脚边的拳套向后踢了踢。
“蹦极?”
他重新想了一种减压方式。
“哥哥,我恐高。”
男孩眨眨眼睛这么回答。
“划船?”
“……要出去旅游吗?”
秦非扶了扶额头,他的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在单人沙发的扶手上点着。男孩把自己扔进对面完全相同的皮质沙发里,尽可能把视线从男人身上挪开。虽然医生说那纯粹是他的心理疾病造成的影响,但他在兄长身旁就会变得不安和易怒的确是事实。
秦非顿了顿,让自己重新忘记向上司请长假前对方脸上的表情。他重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澜苍山。”
他说。
“可能有些难,毕竟它有近六千千米。”
周舟:“……”
“有点刺激。”他艰难地回答。
“但我想试一试。”

“试一试”的结果是他们现在已经第三次回到前哨站了。
澜苍的最高峰没有另两峰那样陡峭,但足够寒冷和艰难。前哨站安置在两千米左右,秦非决定休整一夜,明天发起最后的冲击。
“如果这一次还没能成功,”周舟问,“怎么办?”
秦非下意识按了按臂环。他从一旁的折叠桌上拿过还半温的速溶奶茶喝了一口,将它随手放回原处。
“你感到自己平静了吗?”
周舟困惑不解地看向他。秦非没有停顿,拍拍他的手臂,继续说:“……周舟,你只是害怕。恐惧,不安,痛苦,你让它们看成了嫉妒。”
“但是,”他再次停了一秒,“你该正视它。周沐给你了一种错误的导向,嫉妒和恐惧没有高低之分,恐惧就是恐惧,不值得羞耻。当然,不能从以前的情况里恢复很正常。”
秦非又停了。他忘记了下一句该说什么,同时由于一次性说这么长的句子而感到艰难和滞涩。幸而周舟适时地接了话头。
“你不会离开我的,直到我彻底恢复。”周舟急迫地问,“对吗?”
秦非本想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告诉他“是”,但话到嘴边,他突然想到了那个事实——他不能停留三个月以上,甚至时限其实只是两个月,最后一个月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和裂缝玩俄罗斯□□。
最后,他不得不看着周舟,以他最大的歉意告诉男孩:“……我很抱歉。”
不为当时救下周舟而抱歉,只是为了他因为bug没能早些发现周舟的病而抱歉,为总会到来的分别之日道歉。
周舟陷入了沉默。他喝完自己的那一杯,钻进灰蓝的睡袋。拉上拉链时,他的一小撮栗色的头发卡在拉链里。秦非替他分离卡齿和头发时,碰到了他还残留着余温的手指。
这形容实在有些不太吉利。
秦非在心里自嘲,收回手,看着睡袋彻底合上才准备入睡。他的睡袋是深黑色,倒是助眠。
【凌冽。】
【在。】
【变个抱枕。】
【……秦非。】
【在。】他刻意模仿凌冽的语气。
【找死吗。】
【都说了你杀不死我。】他半开玩笑地嘟囔了一句,【也是奇怪,我和你说话时从来都没有说不下去的时候……太熟了?】
疲倦将秦非渐渐拖入梦境。他右臂上的臂环还闪着绿光,凌冽静默了片刻,最终调出第三投影,将自己——柔软的黑球——塞进秦非和睡袋的空隙。
一夜好眠。
阳光从远处的群峦外射来,金色的光辉从斜侧流注在澜苍主峰的阳面,牧民赶着畜群从山脚下经过,近处帐篷零星点缀,已渐有人声,灰尘在无数交叠的光柱里上浮和下沉。

系统一夜未眠。
——说得好像他真的需要睡觉一样。
总之,五点不到男性就从睡袋里爬了出来,先把宿主的状态擅自设置成了单人模式,顶着秦非的脸光明正大地整理背包收拾东西,叫醒男孩之后才又重新钻进睡袋。秦非倒是还睡得天昏地暗,一米八几的男性占了睡袋的十分之九,正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蜷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难为他在呼吸不畅的睡袋里还能睡得这么香。
系统犹豫几秒,以毛团的形态轻拱了两下青年的脸。至于秦非,他本人只是不满且暴躁地将不明物体压在脸下,连抗议都没有发。
【……】
来自生无可恋的凌冽。
最终他费劲地用用力拱这个唯一能使用的动作叫醒了秦非,青年好整以暇地爬起来洗漱,中途遇到男孩,甚至面不改色厚颜无耻地告诉他“刚回去休息了”二十分钟,丝毫不顾那个真正早起的人在脑子里发出的冷酷威胁。
他招招手,男孩快步跟上,和他并肩向上攀登。
秦非对周舟的毅力感到惊奇。人的体力和精神强度是有限的。很少有人在登顶失败多次后还能如此精神地再次尝试。
秦非隔着目镜指了指他们路旁的一具尸体。周舟的脸藏在保暖装备后,他停了一下,大概是做了什么表情,又发觉秦非看不见,于是用力地点点头。
不是所有人都能好好地登顶,也不是所有登顶失败的人都能下来。有些人死在了路上,天气太冷了,他们的腐败甚至都很缓慢。颜色鲜艳的保护服们倒在路上,逐渐就形成了一串路标。
眼前的这个人的名字是贾尼丝 艾佛里。她在十多年前出现在了这里,谁都不知道她最终有没有登顶。她的出现,代表他们几乎已经到了,还有几百米的路程。
周舟喘的厉害。秦非隔着目镜和周舟身上的防护服都能看到他在剧烈地喘息。秦非放慢脚步,伸手用力拉了他一把,周舟做出“前进”的手势,更快地向上攀登。
他们只在峰顶站了一分钟。
“看到了什么?”
基站的人员给了他一杯半凉水,嘱咐他慢点喝。秦非分小口咽下时,听见他这样问。
“什么都看不见。”
秦非言简意赅地回答,余光瞥向趴在桌上的周舟,确认他还在喘气,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在对话上。
“也对。”对方笑了笑,自来熟地坐在另一个折叠椅里,“我第一次登顶时也是阴天,什么都看不见,我问朋友:他妈的我们上着鬼地方到底有什么意义,你猜他说什么?”
秦非礼节性地投以询问的目光。
他学着被提及者的语气笑了笑:“去他妈的意义,我人生的意义就是为了告诉他们什么叫真正的牛逼。”
“他现况如何?”
“在最高峰工作。”
秦非点点头,房间内陷入沉静。周舟动了动,但并没有出声。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男性的手臂,秦非回头,揉乱了少年栗色的短发。

第7章 晚开之花(完)
if I die young
如果我在年轻时逝去
without you
未能和你一起
i sit there
我坐在这里
and watch you
看着你
you sadly □□ile and look out
你笑的如此难过向外看着
thousands of sprits
成千上万的灵魂
calling you
呼喊你

7:00am.
秦非在一个红绿灯口开了车窗。距老车站还有十分钟车程,他和几辆汽车排在车流最前方,下个红绿灯就能通过。
天气越来越热,又逢即将下雨,车内闷得人有些焦躁。
等了十分钟也没能等到秦非开口的周舟决定开了话头。
“我真的想好了。”
秦非无声地转头。他的声音沉稳而清晰。
“周沐。”
他说:“你还没有死。”
“我就要死了。”
男孩笑了笑:“我由周舟的恐惧而生,就像你和我,我和周舟,我本以为我们三人永不分离。”
周舟和周沐截然不同。
秦非眼神一沉,从衣袋里掏出药片,“周沐”先伸手按住了他的手。年轻男性修剪整齐的手在另一只手温热的皮肤上留恋了几秒,在秦非发怒前,他收回了手。
“不要生气,就一会。”
“周舟”做出了一个有些难过但仍算得上是微笑的表情。
“我只想问问,哥哥是怎么消除周舟的恐惧的?”
“我没有消除它。”秦非回答,“它从不在那里。”
“它一直在那里。”
这句熟悉的话让秦非的眼神有些放空。但他很快从走神中清醒了过来——感谢系统的在他意识上掐的那一把,顺便一说那可真他妈疼,——,用与对待周舟截然不同的生硬语调回答:“那是你的想法。”
男孩仰靠在椅背上,他的脸上还挂着有些刻意的微笑。
“我从没有伤害过哥哥。说是要把哥哥锁起来啦,砍掉手砍掉脚留在我一个人旁边啦,让哥哥只看着我一个人啦——”
“只是说说而已,真正做的是周舟啊。”
秦非不为所动。
“我要走了。”
他叹了口气。
“哥哥,这次是真的要走了。再也不会来了。放心,周舟不会追查你的,他会忘记你,永远永远。”
秦非扶着方向盘灵活地转向了直行道,问:“为什么?”
“因为不想让哥哥难过。”
青年回答。声音和语调让秦非一瞬间分不清是周舟还是周沐。他侧着脸看了一眼秦非,表情意外地柔和。
“大概是嫉妒,又或者想保护哥哥。”
周沐叹息。
“哥哥——”
“……”
“哥哥。”
“……”
“我要走了。”
“嗯。”
“我好难过。”
“……周沐。别装可怜。”
“我只是在扮演陈烙。”他叹了口气,在男性的肩头上蹭蹭,“哥哥真的很喜欢她。”
“我好难过。”
“……”
“我嫉妒周舟。我讨厌陈烙。”
“我恨自己,我恨你。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
“哥哥。”
“……周沐。”
男孩笑了一下。
“我爱你。”
良久,他像在问自己,又像在问秦非,声音朦胧且飘忽。
“爱为何物?”
秦非不假思索地回答:“爱是我心。”
“……哈。”
男孩耸肩,倒回他膝盖上:“这是个好回答,哥哥。记得别再联系周舟——我知道你不是这里的人。小心周舟,还有他这种人。”
“……”
“哥哥。”
没有回答。
“哥哥。”
“……”
“哥……”
男孩渐渐合上眼睛。
“晚安。”
秦非腾出一只手,按住了他的眼睛。
“晚安。”

too high to touch too deep to reach
高不可攀 深不可及
too cold to kiss
于吻太冷
too warm to love
于爱太暖
i am so sad
我如此悲痛
wanna to hug you
想拥抱你
but just just
just just

oh

i can't.
我不能

“去那边注意身体。”
周舟点点头。
“这是个新开始,多和你的同事交往。”
“……嗯。”
“财力方面不用担心。”
“好。”
刚刚送别了一个现在准备送别另一个的秦非站在检票口旁替周舟整理了整理衣襟。周舟穿的很不正式,终于开始像他这个年龄的人了。
“虽然周沐不在了,但还要按时吃药。”他嘱咐道,“这是个暗示,不要忘了。”
他叹口气,又颇为别扭地补了一句:“别害怕。”
周舟终于绷不住脸,笑了出来。
“哥哥变了很多。真的。”他说,“话多了。”
秦非仅回以挑眉。这表情让男孩又一阵新奇,他伸手碰了碰男性的眉梢,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手背,悻悻收回。
他提了提行李箱,拿着粉红车票冲秦非挥了两下。
“我走了,哥哥。”
秦非点头,看他跟着人流一起进入候车室。他注视男孩完成安检,拐进窗内,找了个位置坐下后才离开,走了三步,突然听到身后少年喊了一声:
“哥!”
秦非回头,男孩有些傻气地扒着敞开的窗。
“晚开之花,开在风中——”
“开在我心中,开在我心中,开在我心中!”
周舟按着胸膛,一边高喊一边冲他竭力微笑。
“开在……我心中。”
秦非看着他傻里傻气又颇有些难过地微笑,心里感觉柔和了那么点。他向着少年挥了一下手,提高声音道:“一路顺风。”
周舟用力点头,拉着行李箱向着室内更远出走去。秦非难得地笑了笑,转身离去,没再回头。

if I'd be dying but I said that's ok
如果我即将死去却说一切都好
throw the darkness or give me a kiss
扔掉黑暗或给我一吻
loner loner the late flowers
不合群者看那晚开之花
in the wind in my heart
开在风中开在我心中
when i am driving
当我驶远
i can't help but miss
我只能错过
you will meet peoples
你将遇见人们
who love you deeper
比我更爱你的那些
loner loner the late flowers
孤独之人看那晚开之花
in the wind in my heart
开在风中开在我心中

凌冽在车窗玻璃里投影出数行绿色的数据。
“经预测,周舟未来六十年符合人类正常心理标准的可能性为百分之七十六。”
“够高了。”
秦非回答。
周沐离去时红色数据就消失了大半,当他和周舟告别时,一切已经正常地回到了轨道。
虽然秦非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但至少结果还是喜人的。
“你当然没做什么。”
凌冽冷酷无情地提醒他。
“山是我爬的,暗示是我替他做的,车也是我开的。”
秦非放松地靠在驾驶座上,按住了今天以来不知为何显得非常低气压的臂环,不知道出于哪种考虑,他侧头在臂环上用脸摩挲了一下。
【……】
“怎么?”
和青年长着同一张脸的系统黑着脸出现在副驾驶座上,深红的眼睛恼火地注视着他。秦非耸肩,任凭车自己往前开去,伸手像摸周舟一样揉了揉系统的头。
“凌冽。”
他说。
“乖——”
秦非面前的挡风玻璃被捶裂了。

from California
从加利福尼亚
to California
到加利福尼亚
to Los Angeles
去洛杉矶
to New York
去纽约
meet river
我遇见河流
and Fagus
山毛榉树
and you
和你
to you
去向你
you
和你

周舟把行李搭上行李架,靠在车窗旁。
窗外的风景开始缓缓移动,他看着玻璃里自己的倒影,笑了笑。
够回味很久了。
车速越来越快,在广播声中,年轻的男性轻轻伸出手,搭上了玻璃。
玻璃上鲜绿的数据一闪而过。
“谢谢。”
他像对着自己说。
“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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